洛亚方舟

·穷奇道截杀成功

第六章·百凤山·第三节

金凌用左手撑住剑身，右手紧紧握住剑柄，猛一发力，将死死咬住他佩剑的独眼怪甩了出去。

 

方才还踪迹难寻的妖兽，此刻却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，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集。金凌心下觉得蹊跷，有心找机会发个信号烟花求救，却因妖兽太多，一直不得空。

 

而且，苏涉尚且在此，他总憋着一口气，不想在这种人面前示弱。

 

金凌操着佩剑，将一只走尸挑到一边，那走尸顺势向一侧的苏涉扑过去，接着竟像看不到他一般，再也没有扭头转向金凌。

 

金凌一愣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，略带迟疑地抬剑，用剑身在一只妖兽身上猛地一击，果然，那妖兽一进入苏涉周边，立刻便找准了目标，任由苏涉如何驱赶，也没有离开过。

 

这些东西都是冲着苏涉来的。金凌笃定。

 

明了了这一点，金凌当机立断，翻身上剑，准备离开这块是非之地，岂料他才刚刚升起不过几尺，剑身便忽的一沉，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脚踝，金凌打了个激灵，低头看下去，原来是个女鬼。

 

这女鬼身躯已然被难平洞穿出一个口子，露出乌黑的内脏，突然扒到他的剑上，想来是苏涉气急败坏，试图一口气震走身遭的妖兽，用力过大，导致他也跟着遭殃。

 

“兰陵金氏好大的本事！”苏涉衣衫凌乱，微微喘息，狼狈至极，他瞪着金凌，恨声道：“为了围猎，竟然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！看来若是谁对你金少爷不敬，都要被如此威胁了！”

 

金凌气道：“关我什么事？你凭什么觉得这和我有关？我兰陵金氏一向光明磊落，也是你这种人能随意揣测的！”

 

苏涉道：“金公子好大的口气，公然贬低长辈，兰陵金氏的家教不过如此！”

 

金凌一脚把那女鬼踹了下去，苏涉手里的难平一闪一闪，想来是方才一下爆发损耗了太多灵力，出现了灵力断层。

 

妖兽还在聚集，此地不宜久留，金凌咬咬牙，狠狠瞪了苏涉一眼，便欲离去，剑刚刚升起来，眼前却突然掠过一个阴影。

 

金凌暗叫不好，不知道是什么会飞的东西被招惹来了，他一咬牙，右臂横在面前，整个人紧紧闭起眼睛向后缩去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如约降临，他耳畔掠过一阵风声，接着是妖兽的惨叫，金凌睁开眼，正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。

 

“含光君，大……前辈！”金凌几乎要脱口而出大舅舅三个字，但念及苏涉还在现场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 

魏无羡脸上戴着蓝忘机在鬼市里收到的那个红蓝面具，闻言对他眨了眨眼睛。

 

他从避尘上跳下来，绕到金凌身后，一边给他摘下头发粘上的草叶，一边轻声道：“没事吧？”

 

金凌道：“当然没事！”

 

魏无羡点点头，转身把他护在身后，却见苏涉正满身狼狈，咬牙切齿地看着蓝忘机。

 

他手里的剑一翻，猛地把凑上前来的妖兽扫到一边，上前一步，道：“含光君，真巧。”

 

蓝忘机对他点点头，面上波澜不惊。

 

“在我被如此围攻的时候，出现的偏偏是你。”苏涉喘了两口气，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
 

魏无羡越听面色越古怪，忍不住道：“你谁啊？如此针对含光君，他能干什么，自然是来陪我救人的。”

 

苏涉嘶哑道：“救谁？？”

 

话音未落，方才被魏无羡挑到一边的飞兽便扑过来，一双利爪在苏涉胸前猛地一撕，苏涉胸前立刻涌出汩汩鲜血，他呕出一口血，伸手抓住胸前的衣物，膝盖一软，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。

 

这一跪，正对着蓝忘机的方向。苏涉整个人仿佛要气到发疯，难平撑着地面，便要强行起身，蓝忘机原本已经走过几步避开了他，此刻却突然神情一滞，瞪大了眼睛。

 

避尘出鞘三分，尚未伤到苏涉，又是一波走尸妖兽便又围上来，像要把苏涉分吃一般如狼似虎，魏无羡把金凌拢在身后，此刻终于看懂了些什么。

 

他冷笑一声，抽出陈情吹了几个调子，绕在苏涉身边的走尸低低的吼了两声，前仆后继地冲过来，把苏涉又按了下去，结结实实地跪在原地。

 

魏无羡向前走出几步，其余的走尸游走在是四周，按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妖兽，他穿过呜呜叫着的走尸群，绕过被按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妖兽，走到苏涉面前，一撩衣摆蹲了下来。

 

他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，道：“你是……算了，反正我也记不住。”

 

苏涉怒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 

魏无羡轻笑一声，抬眼看了他一眼。

 

这目光极冷，仿佛只要他想，苏涉便会万劫不复。

 

魏无羡慢条斯理地说：“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冲着你来，想过没有？”

 

苏涉道：“难道不是你们捣的鬼吗？”

 

他说着，忍不住又抬眸狠狠地瞪了蓝忘机一眼。

 

魏无羡打了个响指，一具走尸伸出手，把苏涉的头又按了下来。

 

“让含光君如此大费周章，就为了给你这么几个无关痛痒的伤口？”魏无羡看了看他勉强拢住的胸口，“你也配。”

 

苏涉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，登时发力，整个人向魏无羡压过来，魏无羡嘴角带笑，撑着下巴看他挣扎，分毫的退缩也不曾有。

 

蓝忘机站在魏无羡的身侧，此刻避尘忽的出鞘，在苏涉胸前利落的一划，干脆地抹掉了他的最后一层衣物。

 

此举来的突兀，魏无羡一愣，苏涉更是震惊，下一刻，他便慌乱的缩回去，试图把胸前理好，然而他的双手早就被魏无羡锁住，此刻已是避无可避。

 

衣物落下，苏涉胸前被妖兽划伤的血痕便暴露在空气中，一同见了天日的，还有那密密麻麻的，黑色的坑洞。

 

千疮百孔！

 

魏无羡瞳孔收缩，震惊万分：“是你！”

 

当年给金子勋下咒，直接导致了穷奇道截杀，间接促使他死去的，真正的下咒人！

 

金凌躲在魏无羡身后，迷惑地眨眨眼睛，道：“什么意思？苏涉怎么了？”

 

魏无羡无暇顾他，气得发笑：“我……魏无羡跟你有仇吗？要如此嫁祸于他！”

 

苏涉自知败露，面露凶光，道：“少胡思乱想了，我杀金子勋，根本不是为了陷害魏无羡！是金子勋自己蠢，以为夷陵老祖会理他那么一个蠢货，才害的自己疯了那么多年，死的一点也不冤！”

 

“什么？”金凌看看魏无羡，又看看蓝忘机，“什么陷害？他干什么了？”

 

魏无羡道：“不是为了陷害魏无羡，那你是为什么要给金子勋下千疮百孔？”

 

苏涉拼命把头抬起来，头发散乱，恶狠狠的看着蓝忘机：“为什么？这种目中无人之辈，我见一个杀一个！”

 

魏无羡看着苏涉咬牙切齿地发疯，只觉得一阵讽刺。

 

他的死，他的不幸，他这充斥着噩梦与流亡的十二年，还有如今不知何时就将逝去的，偷来的生命，都像一场笑话。

 

他捂着脸，无声地笑了一会儿，掌心一阵湿润，金凌站在他身后，终于听明白了什么，佩剑的剑尖指着苏涉，愤怒到握剑的手微微发抖，蓝忘机把一只手按在魏无羡肩上，无言地收紧了五指。

 

半晌，魏无羡拍拍蓝忘机的手，深吸一口气，道：“……你要杀金子轩，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吗。”

 

苏涉一愣。

 

魏无羡道：“你以为这些妖兽为什么都要来找你？你在炼制那块玉的时候，就没想过若是存在反身咒，该当如何吗。”

 

他和蓝忘机在蓝氏的藏书阁里翻找数日，才终于找到一星半点的记载。然而有记载的所有破咒之法，都需要系铃人本人参与。

 

好在一同找到的，还有将此咒反弹的方法。

 

二人对着残缺的咒法研究几日，总算有了眉目。魏无羡回兰陵与金子轩江澄一合计，登时决定利用百凤山围猎，将当年参加金子轩寿宴的人，原样再邀请一遍，趁围猎环境混乱妖物众多，发动反身咒。

 

接下来，魏无羡便用他的耳目，找到作乱之处。

 

于是，便将苏涉从人群之中揪了出来。

 

苏涉跪在原地，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，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符：“金子轩做仙督，他也配？”

 

魏无羡站起身来，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。

 

就在苏涉被他看到心虚，隐隐有些瑟缩之时，魏无羡开口道：“他做仙督，总比你主子来做合适得多。”

 

苏涉猛地抬起头，震惊道：“你！”

 

魏无羡摆摆手：“我什么我，现在尚在围猎，人多眼杂，没空理你。等到围猎结束，你肚子里有什么，统统都要给我吐出来。”

 

他笑嘻嘻地指挥走尸拍了拍苏涉的头，道：“知道了吗？”

 

魏无羡看了一眼金凌，后者尚且握着佩剑，一脸难以置信。他伸手在剑刃上划了一下，在拇指上拉出一条口子，随手把鲜血抹在按住苏涉的走尸的唇边，接着拍了拍手，几具走尸一边伸出舌头吃得津津有味，一边把苏涉提起来，押在魏无羡身后。

 

魏无羡伸手，把难平从苏涉的手中拔了出来。

 

“苏……什么来着，这个，我就替你收下了。”

 

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，此处已经不好久留了。外围有魏无羡布下的尸阵，却也是撑不了多久的。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，魏无羡道：“金凌，走吧。”

 

“我知道你现在很急迫，有什么事都先憋着，正好你也多学学忍耐，别遇见什么都像个炮仗。”魏无羡敲敲金凌的头，又转身道：“蓝湛，你已经帮我够多了，现在事情尘埃落定，你也早些去找你大哥吧。”

 

他一边把金凌揽到身边，一边走出几步，挥手道：“蓝湛，这几日谢了啊，日后再叙！”

 

蓝忘机站在原地，抿了抿唇，轻声道：“不必。”

 

 

围猎结束之后，是兰陵金氏的花宴。

 

宴会向来是兰陵金氏展现自家财力势力重要的一环，铺张奢华至极，参加者无不称奇拜服，却也有人受不了奢靡之风，只觉得繁华浮于表面，毫无内涵可言。

 

但无论如何，能参加兰陵金氏花宴的，必定身份不菲。

 

往年花宴，金子轩坐主位，身边是江厌离，次席上是其他三大世家的家主，进而才是其他小家之人。江澄尚未娶妻，因而云梦江氏一直只设一席，而今年，就在江澄的身侧，却多了一个红木小桌。

 

难不成江宗主终于下定决心，要成家了？可婚帖都未收到，总不能江宗主对什么姑娘一见钟情，一定要先带她出来吧？

 

金光瑶站在厅口，忙着张罗来宾入座，脸上挂着他一向令人顿生好感的微笑。

 

先落座的家主小声议论，有人注意到身侧的位置至今空着，奇道：“咦？苏宗主呢？方才围猎入场还见过他的。”

 

金光瑶闻言，正欲前去询问一番，便听见一个声音插嘴道：“苏宗主来不了了。”

 

金光瑶身形一僵，这声音于那位家主而言，却是陌生的很，那人猛地回头循声看过去，只见来人一身黑衣，发间鲜红的发带张扬，腰间一杆通体乌黑，缀着红穗的笛子。面上戴着一副红蓝面具，露出的小半张脸俊美逼人。

 

他觉得此人莫名眼熟，愣神片刻，喃喃道：“你是……”

 

那人对他一笑，快步穿过大厅，一路走到正座之下。

 

金子轩端坐在上，见他走来，也并不惊讶，只是挑挑眉，道：“抓住了？”

 

魏无羡点头，道：“还有意外之喜。”

 

金子轩摸着岁华的剑柄：“哦？”

 

魏无羡道：“秣陵苏氏宗主苏涉苏悯善，正是当年给金子勋下千疮百孔咒之人！”

 

他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，在突然静下来的大殿里如平地惊雷，几乎把人群炸成了一团乱。

 

“他说什么？”

 

“怎么可能？”

 

“你是什么人，怎么敢说这种话！”

 

魏无羡不理喧嚷的人群，继续道：“方才苏宗主在围猎中不慎被划破了衣襟，胸前痕迹正是千疮百孔反弹所留。此事含光君与我一同目睹，绝对属实。”

 

蓝忘机站起身来，点头道：“确实如此。”

 

连蓝忘机都发话了，含光君从不说谎，那么此事必然是真的。

 

人群面面相觑，有人大声道：“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？他和夷陵老祖有什么仇？”

 

魏无羡道：“拜托你搞清楚，他是给金子勋下咒，又不是给夷陵老祖下咒。金子勋嚣张跋扈，得罪苏涉不要太容易，哪里是为了陷害魏无羡！”

 

那人喊道：“你怎知他不曾与夷陵老祖交恶？又怎知魏无羡不曾对他做过什么？”

 

“若是此言属实，魏无羡难道真这么倒霉，白白替人去死了？”

 

过了这么多年，他的名声在四大家族的帮助下稍有好转，但此刻提起来，还是免不了要被人当成四处结仇的魔头。

 

金子轩坐在最上座，轻咳两声，稳住了整场。

 

魏无羡抬头看了一眼金子轩，对江厌离点点头，最后看了一眼一边端坐的江澄。

 

江澄冷哼一声，不耐烦地咂咂嘴。

 

魏无羡深吸一口气，转过身，站在花宴的高处，看着座下的仙门众人。

 

十几年前，他也是在这样一群人面前公然与金光善作对，进而永远失去了走进这里的资格。

 

十二年前，他就是在奔赴一场这样的宴会的途中失去了生命。

 

而如今，他又一次站在这里，座下有些人是熟悉的，有些人他已经认不出来了。

 

唯一不变的，是他还是那个魏无羡。是少年时一剑惊鸿，吸引全场目光的奇才，是青年时一杆横笛吹彻长夜的夷陵老祖，是现在即将洗脱罪名，以银铃仙之身回归的魏无羡。

 

他笑了两声，缓缓地抬起手，摘下了脸上的面具。

 

在全场静止般的寂静中，魏无羡从乾坤袖中抽出一把被黑布包裹的佩剑，慢条斯理地解下了黑色的布条。

 

他抚摸着随便的剑身，干脆利落地拔出剑刃，凌空挽了一个剑花。

 

一剑惊鸿，横笛慑人，加上他那丰神俊朗之貌，再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身份。

 

魏无羡笑着扫视全场，看向方才发声的方向，道：“刚才那位道友说什么来着？对，我当然知道，我都不认识那位苏宗主，还是刚刚送他去地牢的时候才知晓他的名讳的。”

 

他挑挑眉，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惊异至极，说不出话的模样，又道：“都看着我做什么？是在等我说话吗？好吧，那魏某就再多说一句。”

 

他一抬头，鲜红的发带跟着飞扬起来，魏无羡站在金麟台的顶端，仿佛在昭告整个天下。

 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第六章·完·

让羡羡堂堂正正的回归，没有骂名，也没有人咬牙切齿要他死，基本是我的执念了。
不论他自己，师姐，姐夫，还有江澄，他们大抵都希望魏无羡能不用躲躲藏藏，尽管为此可能会带来一些非议，譬如说我模糊处理的阴虎符【其实是分成两半，由四大家族分开保管了】，但他们大概会觉得，相较羡羡的清白和坦荡，这些都没有那么困难。
所以宴席上摆设了羡羡的位置，其实是无论下咒人是否被抓到，羡羡是否能洗脱罪名，他都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的。
师姐就是要告诉天下人：金子勋的指控无效，魏无羡是兰陵金氏承认的无辜之人，是云梦江氏的人，是她的亲人。
但魏无羡应当是不愿意这么做的，故而他仍然戴着面具收着随便，直到今天意外的抓到了苏涉，他清白了，不会连累金家和江家了，才愿意如此回归了。
对他来说，这么做一部分是为自己，更多的是为了让他的亲人好受。
这一段要不要写，怎么写，真是很犹豫的一件事……羡羡若是低调下去，其实也很符合他的性格。只是一方面我意难平，另一方面顺其自然的写下来，就变成这样了。与当年汪叽醉酒真是异曲同工…
这是我如此处理的原因，加进正文有些冗长了，在文后讲一讲。倘若我哪天修文的话【如果真有这一天】，可能会努力讲清楚吧OTZ