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亚方舟

·病弱羡

·穷奇道之后，金子轩被温宁所杀。魏无羡求得一味名为大梦不醒的仙药，换得金子轩的复活。

一命换一命，他将逐渐失去生命。

第十章·破晓·第二节

 

“是你？”终于从那一身狼狈里辨认出温情的身份，江澄一阵愕然。

 

温情看了他一眼，自嘲般的勾起了唇角。

 

“岐山温情。”聂明玦慢慢说，“是温若寒手下的得力助手，射日之征中，你为他立了不少功，救活多名原本必死的长老。射日之征结束后，你的弟弟温宁在穷奇道杀害多名监工，自此逃上乱葬岗，受了魏无羡的庇护。”

 

他道：“这些，你认吗？”

 

温情抬起头，平静道：“认。”

 

人群开始窃窃私语，聂明玦皱着眉看过去，现下是审讯时间，本不应交头接耳，众人被他这么一扫视，登时噤了声。

 

聂明玦道：“你弟弟犯下大错，而你选择包庇而非严惩，此为罪一。射日之征中明知温氏不仁，仍选择助其一臂之力，此为罪二。射日之征后你并未赎罪，反而再犯新过，逃避罪刑，此为知而不改。有疑否？？”

 

他这一段话说的逻辑清晰，条理分明。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。温情静静听完，目光清明，又挺了挺胸膛，开口道：

 

“我有疑。射日之征中，我所救治并非只有温姓修士。平民，落难散修，各家修士……包括聂家之人，均曾受我所救。我已说过，医者行医，不问善恶，人命关天，并无高下之分。舍弟害人不假，受人所害却也不假，以命换命，何错之有？至于逃于乱葬岗之上……”

 

她抬起头，眸中似有燎原之火，“我要护那无辜之人活下去，我要让两岁小儿有亲眼看这世界的机会，这又何错之有？！”

 

“无耻狂徒！”有人忍不住骂道，“受人所害？无辜？受谁所害，那死去的督工吗？！你对他们并无敬意也就算了，还要如此污蔑已死之人！”

 

聂明玦皱眉看过去。那人身形一顿，讪讪行礼，又退了回去。

 

聂明玦道：“你所说的，可有证据？”

 

温情笑了一声，道：“无。”

 

听到这句话，人群一阵哗然，温情跪在大殿中央，恍若未闻。

 

江澄看了她一会儿，眸色晦暗不明，忽道：“谁说没有证据？”

 

他皱着眉，冷笑道：“那几个监工，不是兰陵的人吗？金家来了那么多人，大仇未报，总不可能没参加围剿吧？”

 

金子轩微微一怔，旋即回想起什么似的，探询般地看了一眼金光瑶。金光瑶心领神会，点头道：“江宗主说的不错，他们应当是在的。”

 

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江澄，不知想到了什么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

他接着道：“说起来，这件事还颇多存疑。若非江宗主提起，还真是要被忽略了。”

 

蓝曦臣道：“何处存疑？”

 

金光瑶道：“当时那几名监工说，‘温氏余孽，皆罪大恶极，作恶多端，个个心性极恶，温宁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，却要将这罪过推给他们。’”他记性极好，这般复述，竟几乎一字不差，“可我们是去过乱葬岗的，那温氏余孽里尚有两岁小童和七旬老人，如何‘罪大恶极，作恶多端’？若非有什么误会，恐怕又是一起冤案了。”

 

他话并未说完，仅仅指出了疑处。可座下之人听了，却不约而同的犯起嘀咕，这金家的冤案，特别是扣在魏无羡身上的，其幕后主使可不都是那一位嘛，若是没有穷奇道这一出，往后的桩桩件件，可都没有操作的机会。

 

聂明玦听完，目光落到兰陵的阵营之中：“是谁，自己站出来。”

 

寂静片刻，兰陵金氏的阵营中拖拖拉拉的走出几个人，战战兢兢地来到正座之下。

 

聂明玦道：“你们，有什么要解释的吗。”

 

几个监工面面相觑，有人偷偷看了一眼金光瑶，硬着头皮道：“我、我们……这……都过去这么久了……”

 

江澄的手落到紫电之上，慢慢摩挲起来。

 

那监工知道，这是三毒圣手起了杀心。登时一阵慌乱，连忙道：“我们也没办法呀！那温宁不听命令，不给他们个下马威，这往后要如何……”

 

“所以你们就杀了他！！”温情攥着双拳，死死瞪着他们，“我弟弟话都说不清楚，那么笨拙的一个人……要如何歹毒，才能如此残忍的杀了他！！”

 

“杀一只温狗，这又怎么了？”那人辩解道，“我不过杀了一只，在座的各位，谁手上没有几条温氏人命？？”

 

“强词夺理！”金子轩眼神冰冷，“金氏怎么有你这样的门生！战后规矩明明白白，不得杀害战俘，战场上冲锋陷阵，和你们在背后对一群老弱病残强逞威风，也是能拿来相提并论的吗？！”

 

这一句话落下，大殿中寂静片刻，聂明玦冷哼一声，道：“颠倒是非，混淆黑白。你们是金氏的人，我没有动你们的权力。便交由金家人自己判断，究竟该当何罪。”

 

金子轩道：“赤峰尊大可放心。是非曲直，早该有定论了。”

 

他这话说的意味颇深，这些日子，兰陵金氏内里那些腌臜事越积越多，他从未接触过金家这一面，心里憋的火气和失望越来越大。看来，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改金氏了。

 

“而你。”聂明玦看着温情，“我早先说过，既然在温氏作恶时只是沉默而不反对，那就等同于袖手旁观。总不能妄想只在温氏兴风作浪时享受优待，温氏覆灭了就不肯承担苦果。哪怕有再多的苦衷，你做过的这些，也都是事实。不分善恶只救人命，我不能理解。”

 

他的世界黑白分明，善恶也有一道经纬。本就是颇为爽烈的性子，自是无法理解医者之道。

 

蓝曦臣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但这位温姑娘，似乎并非只有罪过。若她曾有立下什么功，功过相抵，也罪不至死。”

 

“这么说起来……夷……魏无羡不是说什么，你对他有救命之恩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？”

 

温情看着那几个监工，闻声慢慢道：“当时……莲花坞灭门，我弟弟受过魏无羡的照顾，一定要去看一眼。一去一回，就将魏无羡和江宗主，也一起带回来了。”

 

此言一出，立刻引起一阵哗然。有人大着胆子叫道：“江宗主，此言可真？”

 

江澄看着温情，目光阴冷，复杂至极。半晌，才咬牙切齿道：“……真。”

 

话音方落，人群便掀起阵阵窃语。温情仰着头与聂明玦对视，目光坦荡，并无丝毫闪躲。聂明玦看着她，只觉得哪里怪异无比。

 

温情不畏惧他，也不认同他。她敢挺直腰板与他争吵，也敢直白地吐出自己的质疑。分明姓温，乃仇家之人，却一点也不像个温家人。一边对他的态度心知肚明，一边却还要给他送药。

 

他甚少遇到这种人，更别提还是个女子。他向来嫉恶如仇，眼里容不得沙子，面对着温情，却不知其是否为恶，罕见的生出了些犹豫。

 

人群吵吵嚷嚷，聂明玦回神，皱着眉，正欲让众人肃静，便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闷响。

 

响声停顿一瞬，似有门生在外阻拦。下一刻，大门被迎面破开，尘土与木屑一同飞扬，两个人影自灰尘中慢慢显现出来。

 

天生笑相，身长玉立，丰神俊朗。虽略显消瘦，面目苍白，却是气势非常，明艳夺目。

 

江澄惊道：“魏无羡？？”

 

温情浑身发冷，低声叫道：“你怎么来了？！”

 

魏无羡轻笑一声，目光扫过全场，扬眉道：“说了要让我等着看你成功那一天，你要是先走了，那可怎么办？”

 

他负着手，颇为傲慢地向前走了几步，道：“我可还等着你夸我天下第一呢。”

 

蓝曦臣看到他身后的人影，微微一怔：“忘机？”

 

一人叫道：“魏婴，你又是为了温狗而来的吗？”

 

他这番前来，气势汹汹，已经称得上是无礼了。几次三番被如此挑战，何况这一次还是来截犯人的，聂明玦皱着眉，按住霸下的刀柄。

 

魏无羡道：“这个‘又’字倒是颇为有趣。我都忘了，上次在这种场合与大家见面，似乎也是为了同一桩事。”

他因擅闯一场宴席而与百家对立，现在又是这样一场宴席，何其相似，又何其不同。

 

他抬头看向聂明玦，微微一欠身，道：“赤峰尊，我敬您光明磊落。但，温情于我，有救命之恩。她被抓走，我不能不救。失敬了！”

 

说完，他一手绕过温情的膝弯，一手托着她的后背，将她打横抱起，扭头便走。一人气急败坏道：“魏无羡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，你想来便来，想走就走？！”

 

“如此无礼，你把赤峰尊当什么！”

 

“我并非针对赤峰尊。”魏无羡轻笑，“魏某岂非一直如此嚣张啊？”

 

“你！”

 

魏无羡勾了勾唇角，正欲再行，忽的感觉背后一阵阴寒。他下意识向一侧闪躲，便听见身后金石交接的声音。

 

“含光君？！”

 

蓝忘机本是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。方才有人欲趁机偷袭，尚未触及到魏无羡的衣角，便被蓝忘机一剑挡了回去。

 

蓝忘机握着避尘，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。

 

“蓝二公子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！”

 

魏无羡抢先道：“还能是什么意思？含光君行事磊落，见不得你这般小人行径罢了。”

 

他不动声色地离蓝忘机远了几步，拉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，冷笑道：“看来前几日，我是真的不该手下留情。”

 

他这句话说出口，在场之人立刻又想起那场不甚光彩，堪称败笔的围剿，登时面上无光，脸烧的发烫。

 

温情被他打横抱在怀里，浑身发痛，疲惫至极，却是止不住的心惊，蓝忘机被她求回去才多久？这么快就赶到了，恐怕是一刻也不歇，甚至是靠蓝忘机全速御剑而来。现在又这般逞强胡闹，他还能撑多久？

 

更为紧急的，魏无羡的神情已经转向不耐，语气也带了阴森之意，显然是动了火气。他对情形的变化一无所知，只怕还当自己是人人喊打的魔头，若是真的动起手来，这种场面，恐怕……

 

魏无羡冷哼一声，转过身向大门走去。三三两两的修士挡在门前，拔剑出鞘。

 

他道：“让开。”

 

这句话听起来平静无比，却教人心生畏惧。一人硬着头皮道：“情形未明，你不能随意带走温狗！”

 

“哦？”魏无羡慢慢歪过头，“情形未明，尚在审讯之中。你们就能如此虐待犯人了吗？”

 

他看着温情满身的伤，足下微微一动，一阵黑色的邪气自他身后蔓延而出，幻化成一只面目狰狞的厉鬼。

 

温情一惊，叫道：“魏无羡，等等！”

 

魏无羡看了那厉鬼一眼，那鬼吐着鲜红的长舌，闪电般向前扑过去，围在门前的几人被鬼气震开，落到一边，一个人影自他的头顶掠过，银光闪过，转瞬间，那鬼便被一把大刀斩落了头颅。

 

聂明玦眼神中满是火气，冷冷道：“狂妄小儿！”

 

蓝忘机走过几步，将魏无羡挡在自己身后。魏无羡一愣，立刻道：“蓝湛，你干什么，这里没你的事，你别管。”

 

蓝忘机恍若未闻，回身道：“魏婴。”

 

魏无羡心跳的飞快，这一路狂奔，又是赶路，又是这么剑拔弩张对阵，温情的药又不是能让他恢复全盛的，顶多是勉强与常人无异罢了。再这么僵持下去，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。

 

魏无羡喘了一口气，定了定神，道：“我明白。”

 

他走到蓝忘机身前，衣摆无风自动，更多的怨气从衣袖中蔓延出来，幻化成一只只面相可怖的鬼怪。

 

他笑道：“说起来，赤峰尊，我们好像还从未有过交手？”

 

蓝忘机道：“魏婴！”

 

聂明玦冷冷道：“你先重拾剑道，再来会我的刀。”

 

魏无羡轻笑一声，吹出一个颇为俏皮的口哨，萦绕在他周身的厉鬼如同发疯一般向前扑过去，聂明玦手起刀落，飞快连斩几下，忽然觉得眼前一黑。

 

魏无羡踩着他的刀身，自他头顶翻越而过。

 

他落到地上，一刻不歇，立刻就要往外跑，心间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眼前阵阵发黑，怨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，魏无羡吐出一口鲜血，膝弯一软，砰的单膝跪在了地上。

 

他一边咳血，一边嘲讽般的笑了一声，哑声道：“……还是差一点。”

 

他把温情放下来，将一个锁灵囊放到她的手中，道：“这是最后一只，是个听话的孩子。温宁就快到了，你往外跑，他认得这孩子的味道，很快就会找到你的。回乱葬岗躲好了，短时间内别再下山了，有封山阵在，他们动不了你们。”

 

温情眼角渗出泪水，颤抖道：“魏无羡，你这混账。”

 

魏无羡笑了一声，道：“温情，这种时候了，你就别骂我了吧？”

 

他把温情推到门口，伸手打了个响指。一只身穿红衣，美貌惊人的女鬼自锁灵囊中现出形来，向他千娇百媚行了一礼，抱着温情向外奔去。

 

魏无羡看着她远去的身影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 

好像一块一只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被卸了下来，他浑身发软，眼前一黑，慢慢倒了下去。

 

恍惚里，他看见一个白衣人，自很远的地方披荆斩棘而来，他周身萦绕着浓重的悲伤，在他身边跪下来，长长的抹额垂到他的面前，像一道破晓的光。

 

 

喧嚷的人群中，另一个白衣人缓缓走了出来。

 

此人双目璨若星辰，清风俊朗，剑镂霜花，气度非凡。

 

江澄本也是冲到魏无羡的身侧，忽的见到这么一个人，双目泛红，皱眉道：“什么人？！”

 

白衣人微微一笑，伸手行下一礼，道：“在下晓星尘。师承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接着说，“抱山散人。”

第十章·完·

我觉得结局走向已经很明显了？

以及，对不起我真的把握不住聂大这么刚烈的男儿，日后如果修文我一定努力对得起他，别骂他了骂我吧_(:з」∠)_

这个的设计是这么来的，他走上乱葬岗的伊始是这么一场大闹宴席，我希望他走下乱葬岗，也是因此。

好像一直没人发现小师叔持续没上线……嗯哼，他来了。

下一章是最后一章，感恩打赏！！感谢评论！感谢陪伴！！